犯事儿
1)
习旺等人来到房后,听了半天,见无动静就悄悄转到大门口。夜黑漆漆的,习旺用手电一照,大门口挂着锁,再仔细一看,没锁上,就卸下锁,轻轻放下门环, 然后推开门,蹑手蹑脚溜进大院。习旺候在瓦房门前,一阵鼾声从屋里飘出来,习旺仿佛嗅到一种特异的味,猛地推门走进去。屋内静悄悄的,习旺用手灯探寻着声音的方向,果然,有人正在床上蒙头大睡。习旺很激动,心好像要蹦出胸口,欺负了我们十年的家伙,今天我要让他知道老实人是不可欺的。他过去一把掀开被子,猛地一惊,原来是个女的。坏菜了,我们上当了。那女的“啊’ 了一声,说:“你们要干什么?”人已缩到墙角。“不干什么,说实话,你坑人的老子躲在什么地方?”“我不知道,他几天没回家了。”“跑了和尚跑不了庙,改日再来收拾他!走!”习旺等人离开了夏家。
1
“呼啦啦”烟池一侧的油纸被两双手掀开,展在窝弓上。太阳已升起老高,油纸被阳光照着格外刺眼。 四周围一片死寂,恍惚间,仿佛有声音传来。习旺黑丧着脸,对旁边的玄旺说:“去拾几块砖压上,我去掂两块板来。”然后,拍拍手上的灰,那灰便在空中飞舞。习旺转身回屋去了。玄旺意怔一下,就走到墙角拾砖,叠在一起托了回来。他有些烦望着空旷的田野,总有一种寂寥堵在心口。无穷无尽的农活总是把他喜爱的书挤得很远。他一拿起书,哥哥习旺就说:“瞎球用功!有本事咋不考大学。”习旺搬了两块木板从屋里出来,身子微屈着说:“玄旺,给你一块。”玄旺走过去,从哥哥手里接过一块,搬到烟池边,看习旺麻利的把板支在烟池上,就依着哥哥的样子跪在板上,剔着里面的草。不一会,池边空地上就布满了青稞。玄旺跪久了,就直起腰来,看门前不远处的马路,路上没有人,除逢集赶会之外,平时似乎很少有人经过。
忽然却传来摩托的轰鸣声。声音不大,习旺却觉得异常刺耳,就立起身来看。见那摩托脱离马路,沿着入村小径直奔他们而来。不一时就看清打头的正是乡派出所的小白,其余两个,全认不得。开三轮摩托的是个瘦高个、白净脸;那个独自骑着两轮的是个浑圆的矮胖子,那张脸黑丧着,透出一股杀气。
“习旺,你这儿的路可真不好走呀!”小白脸说。
瘦子说:“嗬,这儿可真是个世外桃源,多僻静呀。”
“走吧!”小白脸走到习旺身旁,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说,“到派出所走一趟。”
习旺搓揉着手上的泥,就觉得眼圈潮潮的,有泪要流出来,还想说什么,那矮胖子很凶得喝斥说:“还不快走,磨蹭啥。”习旺说:“烟池,烟池还没盖呢!”转脸看着玄旺,那矮个子指着玄旺说:“还有你,你也走!”玄旺很不服地瞥了矮个子一眼。习旺还要盖烟池,小白脸拦住说:“算了吧,到哪儿说两句话就回来了。”习旺坐在瘦子身后,玄旺被矮胖子带着,上了公路。公路上的电线杆和路两旁的麦田迅速往身后飞着。习旺寻思:个把月就该开镰收麦了,这些人……没非……,正想时,车子一个急转弯,他险些摔下。
2)
摩托车停在派出所的门口,玄旺跳下车时,那矮胖子熄了火,跨下车,拍了拍身上的土说:“妈的净是灰。”回过脸对玄旺说:“去,蹲在树下想想。”然后就把习旺带进办公室。院子里空荡荡的没一个人,一只麻雀在树上惊奇的对着玄旺叽叽喳喳,要在平时,玄旺早用石头向那鸟飞了,今儿个心烦,没心搭理。这时有人向这边走来,玄旺一眼就认出是乡里的小车司机,司机神秘地向周围看了一眼说:“兄弟,这下你可栽进去了,有人告你兄弟强奸抢劫啦。”玄旺一惊:“啥时候?”小车司机想再说什么,见矮胖子从办公室走出来,就打住话走开了。玄旺心里一阵紧张,暗自寻思,哥哥习旺这几日老是唉声叹气的,矮胖子刚才让走的时候,哥哥还主动打招呼似乎在讨好,这其中难道另有文章?这时,矮胖子已走到面前,把他领进乡招待室。屋里有两张办公桌,桌上放着一叠卷宗什么的,玄旺还没来及看清 ,胖子回过身 ,猛地抓住玄旺衣领一拎,接着飞起一脚,玄旺就直挺挺倒在地上。停了半天,矮胖子坐在桌前拿出一叠纸问玄旺:“知道为什么打你么?”玄旺摇摇头。矮胖子厉声说:“四月十日晚,你伙同五人潜入夏家强奸抢劫,得了不少便宜吧?”
“我没去。”“没去?装得挺像,你哥已经招了,他会冤枉你?老实交代,不然,”胖子拿起桌上的电棒,“没你好果子吃。”‘我真的没去。”胖子忽的站起来,双目圆睁:“站起来,你他妈的不老实,我往死里揍你!”玄旺就站起来,低着头不吱声。一会儿,胖子走过来,玄旺能感到胖子的呼吸声,手心一阵阵发热。胖子看了看玄旺,拍拍他的肩说:“老弟,只要你肯招,下午就放你回家。”玄旺说:“没去就是没去,招啥?”“有种!”胖子就走出了招待室。室内空气好像凝固了。等矮胖子再次走进招待室时,玄旺又说:“我真的没去。’’胖子拿起电棒走过来:“你是不是想尝尝电棒的滋味?”玄旺慌了,说:“我没有,谁干缺德事,谁就不得好死..”
“好,我叫你死。’’矮胖子顺手将电棒触到玄旺的脖子上,一声吼叫,玄旺倒地。
3)
玄旺醒来的时候,发现自己被拷在派出所门前的一棵小树上,看着手腕上明晃晃的钢圈,眼泪不由奔涌而出。半天,他才发现哥哥此刻也被拷在旁边的树上。他想说什么,嘴一张一张什么也没说出来。这时,派出所的一个人提着一捆啤酒走过来,玄旺觉得很难为情就低下头,无意中发现右手的指头上有血一般的斑点,以为手指碰烂了,就没理会。
乡广播站的广播响起来了,播出一条新闻:四月十日,华习旺和华玄旺一共六人,夜入民宅,抢劫.这是一起蓄谋已久的犯罪行为.....目前,犯罪嫌疑人已被抓获归案,正在审理之中。
玄旺脸色大变,急问:“哥,你都说什么了?”习旺看着弟弟,泪汪汪的,半天才说:“哥对不你。“到底什么事嘛,哥。”“刚才他们说了,承认了,就让回家,还说也不追究其他的人。”“哥,这是诱供,你知道吧?这一招,谁也回不去了。”“他们说,只要招了,就放咱们。”玄旺忽然大哭:“他们骗你哩,呜呜呜。。。。”
太阳热辣辣的,玄旺哭了半天,觉得累了,就迷迷糊糊要睡,但一打盹,手腕就被勒的刀割一般痛。这是一个小个子公安跑来说“你俩还又什么交代的,要衣服被褥了,我可以通知你家人。”习旺说:“要把我们送到哪里去?’’“这就不用你们操心了,反正是个吃饭不用掏钱的地方。’’玄旺说:“我们犯了什么法?”小个子说;“这我就不清楚了,问你哥去。’’
’乡政府门口的人渐渐多起来,有几个指指戳戳小声议论着,玄旺就转过身来背对着大门。
4)
玄旺兄弟走进那个铁大门的时候,一个大胡子公安走过来,说:“过来,过来,你们两个过来。”玄旺和习旺随大胡子走进一间办公室,大胡子为两兄弟下了铐,分别问了他两个的姓名,然后,走过来把玄旺兜里的钱,习旺的手表,连同他们的腰带,一并没收。办完了一切手续,大胡子把玄旺兄弟带进中门,来到一个四合院内。东边并排四间平房,均有一个大铁门,铁门上方有一方孔,下边有一把大锁。大胡子刚进去,就有人喊:“老程,快,《西游记》开始啦。”大胡子只点了点头,就把玄旺兄弟带到东排靠南的铁门前。玄旺这才看清,每个门上都标有醒目的号码,还发现这里竟还有一个女号;他正向女号扫视时,恰巧有一个女的向他招手,玄旺赶紧把头低下。这时,大胡子把2号和3号门打开,指着玄旺说:“你进2号。”又指着习旺说:“你进3号。”
玄旺进到2号门内,大胡子“咣当”一声把门关上了。他听到外面锁门的生硬的声音。好内灯光极亮。玄旺看到靠墙垒着一排大铺,有人头在晃动。他从1号一直看到12号才见到空位。那是屋子的尽头。他刚坐在空位上,就重重挨了一脚。玄旺扭头一看,身边立着一个光头:“看啥看,这是你坐的地方?窗下是我们的号长,拜见后再考虑住处。”玄旺忍住痛,向门口走去,靠着窗口的铺上半躺着一个五十岁的老头,正神秘兮兮的看着他。玄旺还没想好怎么开口,一个小伙子跳下大铺指着老头说:“这是我们的号长,你还不快拜见。”玄旺就说:“老师傅,号长,我初来乍到,不懂规矩,请号长多多指教。”号长说:“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?”玄旺摇了摇头。“这是审查站,2级监狱。进了审查站,一切全完蛋;不是六个月,就是一年半。”号长旁边那个干部模样的人膘了玄旺一眼说:“怎么进来的?”玄旺说:“走进来的。”有几个人哄笑。假干部又问:“识字么?”玄旺说:“识。”又有人说:“你敢撒谎,看哥们揍你!”号长的目光从玄旺的头顶滑到脚底,又从脚底返回头顶,扫了几个来回,问:“带货没有?”玄旺一愣,马上回答:”“没有。”号长示意旁边的小伙子,小伙子飞快来到玄旺跟前,双手蛇一般,从上衣飞快向下身爬去,连鞋带袜都没放过,小伙子停住手说:“号长,是个五保户。”号长仍盯着玄旺:“犯了什么条款?钳工,牵毛驴还是查户口的?”玄旺愣愣的不知怎么回答。”“好!不问这些了,刚才你不是说识字么,狗子,把那张《河南日报》递给他念念。”光头递过报纸,玄旺一时不知号长让读哪一篇。“随便念一段,念不通,罚你站一夜。”假干部坐起来说:“起来,都坐好,都听着他念的对不对。”号里的十几个人迅急坐好,听课一般,都把耳朵竖起来。
玄旺选了一段念着,还没念完,号长说:“好了好了,想不到还是个高材生呢,狗子,挤挤让他睡你身后。”
玄旺在腾出的空位上坐下来,这才打量着室内,正墙的红纸上写着号规,红纸下面,是用白石灰泥磊的碗台,碗台分上中下三层,上面堆满了碗瓶之类的东西。他睡的铺子对面的一个台上放着马桶,中间位置,则放了一个洗脸盆和几十斤的大水壶。看到马桶,他就觉得有一股尿骚气扑鼻而来。玄旺合身躺下,四月的晚上还不算冷。玄旺眼望房顶,想着哥是否安顿好了,他可不识字,弄不好会挨打的,想着哥的苦命,玄旺的眼泪不由流了下来;想着父亲知道后,不知会怎样悲伤,泪就流的更多了。想着想着,就睡过去了。朦胧中,一队人马追赶他,他费力跑着,见沟跳沟,见崖跳崖,好不容易在山沟里停下来,一支枪就对准了他的脑瓜。“啊呀!”玄旺大叫一声。有人摇他肩膀,他醒来一看,是光头摇他:“叫啥叫,伙计。”他这才明白刚才做了一个恶梦,就再也睡不着,索性坐起来。透过窗子,只见院内灯光极亮,不远处,岗楼上,一个武警挎枪正在巡逻。玄旺看累了,就又睡过去。
突然,一阵尖利的哨子声传来,号内就慌乱起来。玄旺刚坐起,号长就来到他跟前:“迷糊啥,这儿又不是你家,听着,从今日起,马桶归你倒,用水涮净,放回原处。狗子,一会儿你教他该怎么做。另外,开饭时,给伙房交待有新来的,叫准备俩碗给他。出门要喊号,知道吗?”号长交代完,玄旺赶忙点头答应。
又是一阵尖利的哨子响,有人喊:“2号放茅了!”号长喊一声:“一!”全号人排成队,按顺序依号而出。
5)
回号时,玄旺忽然瞥见一张熟悉的脸,习旺就立在3号门口望。号长在他背上捶了一拳:“这儿也是你站的地方?”果然,就听一声喊:“2号注意!回号了,抓紧时间回号!”然后,就是“哐当”的关门声和“吱呀呀”的开门声。待喊过6号放茅后,2号监室的人都纷纷拿好碗排队,准备开饭。玄旺排在队尾。他直把眼睛往3号看着,但却没再看见哥。饭菜很朴素:一碗黄面汤,一块咸菜,一个黄面馍。
回到号里,玄旺见号长和假干部两个脱了鞋在铺上吃,并且他们两个每人均有两个馍。坐到铺上,眼见号员狼吞虎咽,自己却吃不下去。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,早吃完自己的那一份,两眼死盯着玄旺看。半天,见玄旺不动筷子,就说:“小兄弟,想开点,不吃会饿死的,人家会说你畏罪自杀!”玄旺听了,点了点头,拿起馍刚啃一口,那人又急着说:“实在不想吃,也别勉强。”然后又赶忙对号长说:“号长,新来的不想吃,我吃了吧?”号长嘴一撇:“吃你吧!关我屁事!”临铺的说:“做人要有骨气,吃人家剩饭算球。”中年人盯着馍汤,嘴张着,咽了口唾沫,下决心去拿。玄旺说:“你吃吧!”中年人先是吃了一惊,尔后说:“我会给你洗碗的。”
“咣当”一声,铁门打开后,有人喊:“张大年,李进发劳动,出号!”号长和假干部穿上鞋,走出了监号。玄旺问狗子:“怎么只准他们去劳动?”狗子说;“熬到准许劳动,就是快出去了。”
谁知号长刚出去,光头就走过来,把玄旺和吃他饭的中年人痛打了一顿。打他的理由是“贱!”也打的轻些;而对中年人则是一顿狠揍,一边打一边说:“吃饱了吗?”中年人一声不吭,光头就抬手狠抽他的嘴巴:“我叫你吃独食!我叫你吃独食!”
6)
太阳火辣辣地照着。大院那棵桐树下放着一把椅子,那个叫王金发的人正在给一个小伙理发,别的人在一旁等着。此人理发手艺不错,每有新人进来,都让他来推光头。挨到长头发时,大家就点头哈腰嬉皮笑脸地求他:“王师傅开恩,手下留情,马上就要出去了,剃个光头,老婆见了心里难受。”
“啰嗦啥,现在不释放现在就得剃光,又不要你钱,回去时,正好是个纪念。” 他总是说。快挨到玄旺时,他便到水龙头上用凉水冲头,水很凉也很爽快 ,令他忆起门前的河水。这时却有人喊:“花玄旺,提审。”
出铁门时,那领他的大胡子警察说:“向班长报告。”玄旺立正向班长喊了“报告”后,才出了中门。大胡子把他领到办公室,他环视一眼,有两张桌子,墙上有许多册子,标满各号人员名单。大胡子指着长椅:“你坐,别害怕。”
待玄旺坐定,大胡子问:“你叫华玄旺?”“是”。“年龄?”“二十三岁。”“职业”?“农民。”“你知道为什么抓你吗?”玄旺回答:“不知道。”
大胡子顿了顿,递给玄旺一支烟,并燃了火,玄旺感激地接过。
待玄旺吸好,大胡子问:“四月十日晚,你能说请你干了什么吗?”
玄旺想了想说:“那晚我在姑家。”
“可你哥已招认你连同五人强奸妇女,况且这里还有你按过手印的卷宗呢!”
玄旺这才忆起,那天发现手指头有血一样的东西,原来是他们在他昏过去时,趁机按了手印。玄旺说了那天的经过。
大胡子沉思了片刻说;“到底是怎么回事,你从头说给我听听。”
“我和夏家是邻居,夏家仗着人多且有人在县局里,长年将牛赶到我家麦田放青,大队乡里也不管。有一次,我家大哥将牛从田里赶出,就遭到夏老大毒打,群众气愤,聚众将人抬入夏家,夏家既不治病又不管饭。家人商议上告,却被一次次撤回,因为夏家以前曾去我家打劫报复,我的几个兄长也想找他们出毒气,这才上了他们的当。”
大胡子不再吭气了。
“我哥不懂法,屈打成招,家里有老有少不顶事,你就高抬贵手,绕过他吧,这里一切有我,一切都算到我账上。”玄旺说着,眼泪刷刷流了下来。玄旺哭着跪在那里,大胡子急忙上前:“别这样,我很同情你,但我说了不算。你还是先回号吧。你要相信法律是公正的。”玄旺站起来注视着大胡子,心里说,法律是公正的,可执法的人却不公正。
7)
刚回到号里,只听一声哨响,就有一个声音喊道:“各号注意,马上要查号,做好准备”大铺上的人纷纷起身,站成队。吹号人又喊:“注意,立正,开始搜号。”就有两个男人走进来,开始掏犯人的口袋;从中间一人身上搜出一支烟,就用手捏碎,烟末散了一地;又从另一个人口袋搜出几张纸,看了看又装进口袋。最后,把两盒香烟和四盒火柴集中到一块说:“注意,今后再发现谁带这些玩意,就罚他戴手铐一次。”
有一天,玄旺被叫了出去,一到那儿,看守就让他按手印;“过来,在这儿按个手印。”玄旺走过去看那本子旁放着一盒印泥,他在印泥上按了一下,看守说:“这儿。”玄旺又按了一下,看守恶狠狠地训道:“重了,轻点!”他再按了一下,看守又说:“轻了,重点!”又按。玄旺把大拇指、中指、整个右手和左手全按了一遍,按拇指印时,看守要他把拇指靠手掌部位先着纸,玄旺的手一直在发抖,背上挨了几拳,那手印按得一塌糊涂。按完所有指印,两只手染成红色,那红色象血在他心里涌流。他觉得 自己的内脏已被人掏空,象块绵花团,在看守手里揉来揉去。
8)
回到号里,玄旺就合衣躺在大铺上,号里有人问他,今天钢琴弹得怎么样,他苦笑了一下,泪便夺眶而出。没躺多久,朦胧中父亲正朝自己走来,,父亲已经很老,头发全白,脚步踉跄,嘴里喊着;“习旺、玄旺,你俩上哪去啦?咋恁长时间也不回家?”眼见父亲已进门,不料被门槛一绊,整个人像布袋一样倒下去了。他惊叫了一声:“爹!”狗子推醒他:“你爹在哪里?”玄旺再也无法入睡,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。玄旺无法忘记八年前秋天的晚上,夏家人闯入自己家里,将锅碗瓢盆、水缸、面缸打得七零八落,之后,耕牛被砍,果树被毁,庄稼被牛吃掉……父亲不知道到大队、乡里跑了多少回,都毫无结果。呼天不应,喊地无声,一怒之下,弟兄们复仇未果,却最终身陷囹圄。转眼就是三个月,希望和玄旺不知等走了多少人,却从未有人搭理过他们。
9)
再次见到那位大胡子公安是半年后的一天早上,吃过早饭,玄旺靠在被上想心事。外边吆喝一声:“2号花玄旺,收拾东西,出来!”
总算熬到头了,半年时间如同半个世纪那么漫长。玄旺顿时一阵惊喜,飞快将东西包好,然后,和号友一一告别,许多不同号的人也都向他招呼,祝贺他重新获得自由。已走出大门往东一拐,又就把他带到了大胡子公安面前。他有多长时间没走出围墙了呀,外面的阳光真好,地里的麦苗已经抽穗。所有这些都构成了他想家的情节。自由真好!这位不知姓名的大胡子公安真好!他在最后一刻是怎么对自己和哥说的?他说:“你们看,今天阳光多好,能照不活你们这两棵弱苗!”
玄旺又感激的问一次:“我们真的没事了?”
“没事了!”
“那夏家的人呢?”他又问。
“你们就等消息吧”
他就不再吭气了,然后,他就和哥出到外边,蓦然,他一下子就愣住了;他和哥都看见了派出所的矮胖子和小白脸正坐在那辆偏三轮上,等在大门口呢!玄旺的心一下就凉了,一阵无名的恐惧和愤怒袭上心头,他不由就站住了;再一看哥,哥的双腿哆嗦着,脸色发白,又看哥的两腿旁的地上也湿了---习旺已经尿湿了裤子了!
没想到,矮胖子和小白脸却笑着向他们走过来,一边接过他们的铺盖卷,一边说:“我们接你们来了!”又拍拍习旺的肩,说:“习旺!咋尿裤了!上车!上车!”这实在让玄旺兄弟摸不着高低。还没等他们上车,就听见一声苍老的声音:“别上他们的车!”
玄旺兄弟俩回头一看却是父亲,只见父亲头发花白,满脸蓬乱的胡须,整个人憔悴不堪。“爹!”玄旺和习旺同时扑过去,父子三人抱在一起大哭一场。半天,华老汉擦了擦泪说:“我把他们告倒了!”老汉喉头发紧,说不下去了,哆哆嗦嗦从手提兜里取出烧饼,说:“你们先吃饼吧。”玄旺接过带着父亲体温的饼,半天才咬了一口,又忍不住喊了一声:“爹!”泪如雨下……
原来,这几个月,父亲去了省城,得到了一家律师事务所的法律援助和新闻媒体的关注,才使他们的案情有了一个公正的结果。
不久,玄旺兄弟就知道,县局局长利用职权,徇私枉法,被革职查办;乡派出所主要执法人员被免职。就想,怪不得那天矮胖子和小白脸对他们那么好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