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家门口有一位卖牛肉饼的阿姨。从她沾满油垢的围裙、笑起来布满鱼尾纹的眼角不难看出，她已经在这个小小的摊前坚守了多长的光景。

或许是江南清丽淡雅的水孕育了她的温柔缱绻，也孕育了她那独占鳌头的手艺。人们围在她的身前身后，争相购买，而她也从不藏私。在做肉饼时，她的神情简峭又肃穆。她双手推杖，脊背佝偻，弯成一张弓，如一头老黄牛般，不紧不慢地擀；粗砺的指腹摩挲面皮，像是对待熟睡婴孩，轻捻起一小片儿，给躺着的陷盖上薄被。

待到肉饼蹙拢成形，就可以下锅了。但见那锅底像火焰山似的呼呼喷射着火花，金灿灿的；锅里遂成了一湖澄净的柔波，停潴在饼面，浮泛着金色的幽辉。随着我咧开嘴做出嗅着香味的动作，一番停辛贮苦后的牛肉饼终于大功告成。而她却早已大汗淋漓，浑身都仿佛被泡在了水里。

在旁围观的我内心颇受触动：没想到，真没想到，在那金黄焦脆的外皮下，付出了她多少汗水。想必她是为了养家糊口而辛苦操劳，沐雨栉风；让时光在她的脸上早早留下了烙印，以青春为代价换来维持生计的铜板。我对她心生同情，便说：“您这么辛苦，赚得多么？有没有考虑过……换一个工作？”

哪料她只是很诚恳地摇摇头。

“不算多，但我挺喜欢做这个。我们家祖上也做牛肉饼，到我这里，大概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。”

“习惯”——多么平凡的字眼，却令我为之一震。她眉眼间跳跃的满足和幸福，让我忽然想起我的外婆。小时候，她也会给我们做牛肉饼，记得一个除夕，大家挤在小小的饭桌前。当我抬起头，就看到外婆站在窗边静静地看我们，那个月牙清亮而温柔，将一些软光儿轻轻送到她的眼里。那一幕，与眼前的她竟重叠在一起，都含蓄而荡漾着相似且无涯际的深情。

没想到，真没想到，在我看来是负担的工作，却是她们毕生追随的信仰。从那个充斥着繁嚣的时代走来的她们，在守护着内心最神圣的净土。她们将职业素养和家庭建设视作一门手艺，因而无论身在何地何处，高低贵贱，对生活的眷恋始终牢牢扎根于中华民族的文化传统中。这本就无关乎生计；她们早已把这份习惯融入了生命，并将永远传承下去。

没想到，真没想到，在这样一群人看似平凡的外表下，却拥有一颗伟大的灵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