疯树
姐姐婆母家的院子里有两棵好大的枣树,因为喜欢吃红枣,便喜欢那两棵树。春天小米粒一样细密的花开过,就是小小枣的孕育了,春、夏与秋的成熟中,中学生的我总是嫌它漫长。枣树爱生一种半寸长、橘红与柠檬黄色花纹的毛毛虫,我们叫它洋剌子,它的细毛刺进皮肤里,皮肤就会红肿疼痛难忍。因为喜欢爬枣树,我挨过几次的剌。
姐姐的婆婆是老式女人,淳朴的善良与随和让人愿意亲近。她出嫁的时候,虽然已经放开了被裹了几日的脚,却也是盘起了粗黑的长发绞了脸面,所以有一手绞脸的好手艺。我每次被洋剌子剌了,她就扯出两尺长的白细线,优美而熟练的为我绞去皮肤上的汗毛,同时就把洋剌子的细毛绞掉了,剌伤很快就好了。
院子里的枣树被这样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女人侍侯得枝繁叶茂。
后来的几年里,因为姐姐的公公身体不好,经常住院,他是抗美援朝的志愿军,立过大功,是从死尸里爬出来的英雄。每次讲朝鲜战场上的故事,都是声泪俱下,他的故事讲也讲不完。最令他骄傲的是,别在贴身衣服上的那枚银质勋章,是林彪亲自给他带上的。他身上有太多的弹痕伤口,记录着五十年代那场异国战争的残酷。
就是这样的一个功臣,他的晚年并不好过,身体极差,赡养老人培育子女,生活困难,孩子们就业不顺,负担繁重。而他人要强,不向组织述求,不肯为国家添麻烦,生活困难自己动手解决。其实他还是能够多活几年的,如若不是家里缺煤,到山上打柴,就不会因疲劳过度,心脏病发作而逝。
他去世以后,姐姐的婆婆也搬出了小院,那几棵枣树就没有人经管了。那次我特别的去看枣树,带给我的震惊是难以接受的,带给我的悲哀也久久不能平复。
院子里的新主人告诉我,它们疯了。
天哦,人因为精神的刺激会疯,树怎么也会疯?
思念的感觉想必人人都经历过,相思的味道想必是所有爱恋过的人都有体验吧,因为思念之甚而使人抑郁使人精神恍惚,也是不为过的感情吧?可是,它们是植物哦,它们怎么也会疯?虽然新主人煞有介事的的告诉我,枣树有这样的特点,如果经营不善,就会变异,生命不死却不肯开花和结果。可是我愿意相信它们是因为思念而疯,因为思念它们的故主——那对勤奋而善良的老人而疯。
我知道它们怀念他们,怀念他们年迈的身躯爬在树上为它们疏枝剪叶,捉虫喷药。怀念他们在树下的恩爱和生活的点点滴滴,怀念他们在采摘果实时的小心,他们从不棒打,也不撼树而使果实脱离,即便有淘气的孩子来偷摘了,他们也不肯大声的吵嚷,深怕声音响了惊动了孩子,使孩子们因慌张落树而伤,他们会在那些贪婪的孩子把口袋装满的时候依然不舍离去的时候,告诉他们以后想吃枣告诉爷爷奶奶,爷爷奶奶会摘给你们,只是不要损坏了树枝。
我非常愿意相信,枣树疯了,是因为它们怀念过去的主人,那么为什么他们的精神也会像人一样的失常?我相信,动物因为与人朝夕相处可以有感情,会因为分离而抑郁而萎靡不振。原来植物也是一样的啊,我愿意相信有这样的事情存在,这样我就觉得这个世界是个有情有意的世界,一切都不是孤立的,一切都因为感情信息的存在而有关联,所以,无论今生来世自己能够成为什么都不是件可怕的事情,因为有感情有感觉有惦念这就是个有情谊的世界,我喜欢这样的境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