算起来，家里已经养过四只小狗了。

第一只小狗大概是我三岁那年抱来的。头圆圆的，腿圆圆的，身子也是圆圆的。“不如叫它‘球球’吧。”妈妈提议。结果全家人都同意了。

球球特别有活力，似乎有用不完的能量。尽管四肢肥短，却总一刻也停不下来。白天在院子里东颠西跑，扑向一片落叶，砸的滋滋有味；晚上又同拖鞋大战，把他们搅得一团糟。

几个月后，我似乎还是三岁的我，它却已步入少年时期，褪去起初圆滚的外表。四肢劲壮有力，毛发洁白，十分神气。但唯一不变的是它充沛的活力，动作里多了力量与速度的优美，少了当初的稚嫩和笨拙。

后来，它被爷爷栓在院子里的一颗槐树上。我感到很内疚。暑假的一天，我们一家人挤在沙发上嗑瓜子，吃水果，嚼糖块。球球进来搜寻它可以吃的东西。它在我们脚下钻来钻去，鼻子贴地，嗅来嗅去的样子很有意思。于是我用脚挑逗它，拨弄它。他发出恐吓的低吼向我警告。我毫不在意：我只是想和你玩玩而已。于是它毫不客气地咬了我的腿。我吓得大哭，我爸一脚把它踢出门外。第二天他就被系在了那棵树下。但当我走近时，它依旧兴高采烈地摇着尾巴。我俯身耐心地梳理它柔顺的白毛，他也一个劲儿地蹭我表示亲热。我心里很难受。

六年后，我九岁，他步入中年。它连续呕吐三天，失了当初的活力，但乌黑眼睛仍流露出光彩，像是对我问好。

第四天，它死在自己吐出的白沫中。那根束缚它的绳子到死也没有解下来。

第二只小狗也叫球球，因为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名字了。

上一只小狗死后，奶奶和妈妈都想再要一只小狗。对于我们来说，狗也是家里的成员，只不过可以替换罢了。

这只小狗原来是已经被养了六个月了，这种小狗有些大了，所以一些人并不喜欢。他原来的主人家里有一个小孩，比我小四五岁。这是一个蛮小子，力气大，嗓门大，破坏是他的强项。于是那只小狗成了他的施暴对象。为了凸显自己的力气，他将小狗单手提起---因为手小，所以只能抓住耳朵，尾巴，后腿等部位---拎至空中，然后放手。小狗被摔得嗷嗷叫，夹着尾巴快速逃跑。他则发出稚嫩的笑声，像魔咒一般消散不去。

有一天那家主妇上门问：“小狗太多了你们要一只吗？”奶奶答应了，然后那只小狗就成了我们家的球球。

由于十分残酷的折磨，它六个月大的身体不见像其他小狗圆滚滚的态势。也很怕人，很怕生，夹着尾巴对谁都很客气。

于是奶奶每天都用一小段火腿肠和馒头嚼烂了喂它。它吃得十分开心，也渐渐有了力气。我抚摸它的身体，摸摸它的头，碰碰它的肚子。它却像个小姑娘似的，很害羞，很害怕，想逃却不敢动的样子。

没有了蛮小子的折磨，它恢复了作为一只狗的信心和态度。它对外神气十足，对路人狂吠不止，除非家人的呵斥。对内则十分欢脱，乖巧可爱。它似懂人语，逢年过节家里客来客往打破了往日的宁静，自然它对生人叫咬不止。但只要奶奶对它说：“这是客人，不许叫。”它就当即停下，甚至记下客人。

之后，我在县里上了初中一星期回家一次。但它每次都会在我回家的那个下午在门口等我。我蹲下身子，它摇着尾巴走近我，把前肢搭在我的膝盖上。我牵着它的前肢放在我的手心上，看着它。它害羞极了，一会看着我，一会又扭过头去吐下舌头。乖巧而谨慎地样子和它小时候如出一辙。我似乎有一种时光倒转的感觉。

我14岁了，它也已经活了5年了。五年总是一道坎，那一年我们都认为是时候保养下一只小狗了。可找了许久也没有结果，而这只小球球活了7年依旧十分健康。书上说，狗活到十五岁已属罕见。我信心满满，认为它能打破这个记录。它也十分谨慎，不随便吃外人的东西。这让它也免于狗贩子的迷药。

但人毕竟还是比狗聪明。一次回家，妈妈告诉我小狗没了。

“什么时候死的？”

“是被人抓走了，十有八九就是狗贩子。这么好的一只小狗，可惜了。”

我突然觉得这个由人统治的世界很令我难受。由狼变成狗，由狗变成狗肉。这就是狗们的一生吗？有长寿的基础，没长寿的命啊。小时候的炼狱，它是否还记得？若是记得，在寒光闪闪的刀锋下，它是否会像智者一般轻声一笑？我不知道，还是忘了吧。忘了苦难，忘了荣耀，忘了今世的好。

之后抱来小狗，因为我不常在家，所以它一直视我为外人，生人。我惧怕它的利爪锋牙，更没了儿时的闲暇，任由它对我狂吠不止。